诗与思的交响

　　诗与思的交响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文艺报2011年05月06日第7版 何志钧

　　在作家张炜的诸多著作中，《午夜来獾》很有特色，这部17万字的文集是张炜2010年海外演讲的汇集。2010年，张炜推出了他的长篇《你在高原》，结束了20多年的马拉松式的漫长书写。由此，生活节奏和情感状态发生了很大改变。这一年中他频频外出演讲，《午夜来獾》便是这众多即兴演讲的总汇。

　　《午夜来獾》和张炜的其他作品一样充满诗情和哲蕴，音容恬淡，娓娓道来，文笔清新洗练，诗思灵动轻盈。作为一部演讲文集，《午夜来獾》明显不同于张炜其他作品的细密、环扣，更多的是专题性的感悟、思考，围绕一个个彼此相关但又相对独立的问题和现象生发议论，阐幽释微，工于哲思，放于逸趣，呈现发散状，颇有蒸腾气象。文集中既有即兴的诗情感怀，也有长期酝酿、厚积薄发的熟思洞悟，读来妙趣横生，气象万千。

　　张炜在本质上是一个诗人，这不仅是指他自幼对诗歌颇为痴迷，年少时即经常有诗作问世，直至今日仍然孜孜于诗歌创作，乐此不疲。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有着诗性的情怀，洋溢着诗情诗趣，他总是以诗人式的纯真之眼观照世界，感悟人生，他的作品中高扬着诗人式的理想主义情调。诗与思的浑然融汇在张炜的作品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张炜的长篇小说并不像许多小说作家的作品那样格外专注于故事的营构、传奇的渲染，他的小说不以险象环生的情节和精雕细刻的人物取胜，更多的是人生的诗性感怀，是典型的诗小说。作品中洋溢着诗情、诗韵，其中描绘的人生图景也别有一种诗情画意。他的散文风格清淡，气韵清真，宛如中国传统的田园诗和水墨山水。

　　《午夜来獾》虽是一部演讲集，有着对于天地人生、历史现实的广阔分析，但依然是一部诗意之作，诗情和哲蕴在此浑然一体，世象与感悟在此水乳交融。文集中的第一篇是作者在美国哈佛大学的演讲，文章的名字“午夜来獾”本身就颇可玩味，那只午夜中一次次越过栅栏重温故土的獾正是现代人的象征，凸显了现代人生存状态和心灵状态的悲剧性。演讲从午夜来獾生发出浓浓的生态意识、家园之思，引领听众诠释和感悟生命与自然的关系。在香港浸会大学“文学空间”座谈会上的发言中，他更提醒人们当人的心理空间大大缩小之后，文学形态也会发生质的蜕变。从这些演讲中不难感受到传统的东方智慧，这与高度思辨、术语林立的学者式、专家式的演讲迥然不同。

　　《午夜来獾》是张炜多年对文学思考的一次集中梳理。展示了张炜对文学的诸多独到心得，时有灵光闪现，充满金属质感。张炜视文学为生命的本能，他深信文学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否走入和揭示人性中最曲折隐秘的那些部分。“诗”与“真”合成的力量才能抵达人性的深处。

　　文学离不开万千生命簇拥的自然和大地，张炜对于出于功利考虑和资源忧虑而生的所谓的“环保文学”提出了质疑，对中国当代文学蜕变成了当前物欲世界最庞大的一支伴奏队伍进行了尖锐批判。他更推重的是象孙犁和汪曾祺那样对现实功利性有所超越的作家。在他看来，写诗更多的借助想象，而散文更多的假道描述，这两者一旦很好地结合起来，就成就了好的小说。和诗文相比，小说更能涵盖复杂难言的生活经历，使作家的思想和情感最大限度地得到释放。《午夜来獾》里有着许多别开生面的言说。其中在香港浸会大学的演讲聚焦于小说与动物，回顾了蒲松龄、杰克•伦敦等作家对动物的传神刻绘，在他看来，这些作家最值得推重的地方恰恰是他们对人性理解的深度、对社会牵挂的深度，在于他们的善良和博爱，这使他们的文学面貌为之一变。在香港中央图书馆的演讲则对大自然、城市和文学的关系展开畅想，强调文学不是远离日常生活的专业工作，而是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心中相对来说比较柔软的那一部分。哪里有心灵对完美和善良的追求，哪里就充满文学的光辉。这些思考既与中国的抒情文化传统、古典小说美学、民间文艺渊源声息相通，又汲取了现代西方艺术哲学的一些精华，熔铸了现代性文化的成果。

　　《午夜来獾》展现的是作者对往古来今、天地人生、人心物欲的感悟、洞察和畅想，对全球与本土、现代与传统的深沉思索，别有一种悲悯情怀。比如作者谈到尺八演奏源自中华，留在异国，和西洋乐器精确的器械之声不同，其韵致更传天籁，这让作者深深惋惜传统的流失，感叹“经过一百多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这条强有力的文化河流给阻断了，干涸了。可是又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它已经渗透在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底层和民间，总有一天还是会焕发出冲刷的力量”。

　　《午夜来獾》延续了张炜作品中一贯的现代性反思，张炜并不简单地排斥现代性诉求，但他对现代性文化和物质主义的盛行始终充满警惕，在这部演讲集中，古代齐国的国都临淄出现多达17次，临淄作为古代世界中一个穷奢极侈、欲望泛滥的繁华都市，不断提醒作者警惕声色犬马对文化、人性的毁灭性威胁。《午夜来獾》呈现的是一种介于诗意与启示之间的状态。海边丛林里长大的作者始终对人与自然的和谐协调关系无限推崇，他主张现代人仍应以一种自然舒展的方式与自然相处，倾听天籁，读书静思，回应灵魂深处的召唤。如是，则即使身处电视和网络的摇滚中，也可以沉静从容地修葺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