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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力量与当代审美文化的新态势

作者:烟台文艺网 更新时间:2014-12-05 14:41

  媒介力量与当代审美文化的新态势

  何志钧

  (刊载于《百家评论》2013年第3期14-17页)

  审美文化一词系1990年代由当代学者金亚娜从俄文中移译而生,从此,审美文化之说不胫而走,为国人广泛使用,似乎一夜之间国人普遍认识到了审美事实上是一种精神性与物质性杂糅的文化实践,一种动态的文化活动过程,而不仅仅是纯粹的观念意识、精神趣味,而文化也可以并且应当提升到审美的层级。1990年代以来,特别是新世纪以来,国内众多学者不仅关注审美文化的内涵外延、生成机制、呈现方式、基本特征,对此进行了多角度的生发议论,而且对包括当代中国审美文化、中国古代审美文化、西方审美文化在内的古今中外的审美文化现象与实践问题进行了多方面的论述。

  在当代审美文化风生水起的实践行程中,媒介力量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或推波助澜,外在促动,或管其枢机,塑其心性。媒介力量不仅是当代审美文化的外在促因,而且是其赖以存在的基础,深刻影响着当代审美文化的生成机制,形塑了当代审美文化的内蕴和品质。媒介的变化、各种媒介力量的角逐还导致了当代审美文化的不断变异。按照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文化场总是与政治场、经济场息息相通,处于相互影响之中。而媒介力量则可谓无处不在,它渗透在文化场、政治场、经济场的各个环节和各种要素中,因此,考虑当代文化实践、经济生产、政治行为时显然都不能无视媒介力量。媒介力量并非为审美文化专有,活跃在文学艺术领域、审美实践过程中的媒介力量也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各种领域和各种实践过程中。因此,媒介力量贯通了文化生产场和政治场、经济场,这客观上容易使各种社会文化领域间的交融互渗势态进一步加剧。媒介不仅直接作用于当代审美文化实践,而且通过对政治场、经济场的影响改变文化场的外部条件,由此势必从多个方面规定和干预当代审美文化的生产机制、生产逻辑。

  一媒介力量与当代审美文化的世俗化潮流

  当代审美文化不仅具有鲜明的实践性品格,而且显示了文化世俗化的大趋势。当代审美文化不同于传统的隐遁在象牙塔之中、超然于世俗红尘之上的静观、膜拜的精英化、高蹈化的审美,它鲜明地彰显了当代审美与文化的对冲和双向转化,它既是审美下调的结果,是审美俗化、物化、日常生活化的表现,也是文化日益成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中心,现代社会生活空前“文化”化,日常生活日益“美”化的必然结果。它的流行恰恰在于它相比于传统的士大夫式的审美更为切近世俗社会,更为平易,更具亲和力,与现实人生和市井大众更为契合。

  同时,流行于当代的审美文化也与新时期之初蔚为潮流的审美主义趣尚有很大不同,与1980年代高扬人道主义,关注个性解放,推重唯美,排斥欲望,超然世俗之上的审美主义追求不同,世纪之交的审美文化既不排斥民族国家、政治社会的宏大言说,又热切关注私人生活和市井红尘。既追求精神的超越和人生的美化,标举诗意的栖居,又不嫌恶欲望、快感、俗艳,对紫陌红尘中的人伦幸福总是报以会心的微笑。

  媒介力量在历来的文化世俗化潮流中都功不可没。如果说历史上口头媒介向印刷媒介的转型为文化教育的普及、文化信息的流播、文化生活的民主化奠定了基础,那么,上个世纪盛行一时的电子传媒和世纪之交异军突起的网络传媒则更为深刻、全面、持久地导致了文化中心的下移,在当代中国的审美文化世俗化潮流中上下其手,翻云覆雨。在口头媒介时代,人们的即兴审美创造注定只能是现场化的、部落化的,其传播范围、受众覆盖面、社会影响非常有限。印刷术出现后,文化信息得以固化和远距离、大规模传播,但是文化教育长期为上层社会垄断,“把关人”的存在使大众的审美创造成果难以顺利、及时、充分地向社会发布,文化艺术实践的门槛由此被人为提高,雅俗文化二元对立的严峻格局使审美创造事实上成为了少数精英人才的专利。而数字媒介转型则为俗众在审美文化实践中一展身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随着互联网的蛛网蔓延,每一个粗通文墨的人都可以信手挥洒,以手写口,自己的身历心感、对各色社会世相的感悟理解、对他人言说的评点生发均可以在BBS论坛、网站、个人博客、个人微博上实时发布。赛博空间的存在还使大众的音容笑貌、娱乐行为、才艺特长可以通过视频上传空前传播,广为人知,发表审查的门槛空前降低,不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把门人”,博客、播客一族由此成为了这个数字化时代的弄潮儿。痞子蔡、宁财神等早期网络文学写手的声名鹊起、草根歌手旭日阳刚组合近年来红遍大江南北离开了有着超强人气的网络传媒的“广而告之”是不可想象的。而《超级女声》等电视选秀节目、《非诚勿扰》等电视相亲节目、《星光大道》《我要上春晚》等面向大众的娱乐海选节目也在日益消弭艺术精英和草根俗众间的鸿沟,媒介力量使“英雄不问出处”的草根艺人崛起神话不断被刷新,也势必剧化当代审美文化的世俗化趋势。

  问题还在于,印刷文化时代塑造了理性、谨严、客观,逻辑有序、长于反省、关注私人感受的印刷人,有助于审美理性精神的深入人心。而随着电子媒介和网络媒介占尽风光,逻辑严密、理性克制的印刷人势必让位给感性化、情绪化,对视听声像高度敏感,长于现场参与,弱于思考反省的电视人和网虫,如此一来,长期以来注重审美超越、审美理性的“审”美文化势必蜕变为情绪化、体验化、欲望化、感性意味十足、注重现场互动的“感”美文化。

  二媒介力量与当代审美文化的消费化趋势

  在国际上,审美文化是伴随着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现代性文化向后现代文化的转变出现的文化景观,与大工业生产、物质加工型经济向创意产业、“知识经济”、信息化经济转变相应,智慧、创意、信息、形象、符号、品牌在商品生产中变得日益重要,日益成为商品的核心要素。与此相伴,日常生活日益审美化,审美日趋日常生活化,确如鲍德里亚所指出的,今日的文化中心和商业中心已经难分彼此,服装、杂货、餐饮等一切都被“文化”化了。“它变成了游戏的、具有特色的物质,变成了华丽的陪衬,变成了全套消费资料中的一个成分。”[1]商品的审美化使商品大放异彩,包装精美的日常用品、洋溢着诗情画意的美容美体中心、金碧辉煌的商城、曼妙的时装表演、艺术品般的啤酒节让人赏心悦目,在一种催眠般的状态中,大众很容易被引领向消费最大化的佳境。商品的审美化还使新的联想关系在词与物之间构建起来,促成了商品使用价值之外的符号价值(诸如浪漫情调、美好生活的想象、品味与时尚的象征、身份满足感等)。足见,审美文化与商业文化、消费文化息息相关。

  在我国,1980年代以来,随着国门洞开,商品经济迅猛发展,审美文化的发展也逐渐获得了较广阔的生长空间。1990年代以来,艺术的商品化和商品的艺术化相辅相成,KTV娱乐文化和快感美学风行,快餐文化和文化产业甚嚣尘上,这其中商业力量无疑是最重要的推手。由此,审美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消费文化。而媒介力量在当代审美文化向消费文化蜕变的过程中则扬其波而助其澜。

  在大众传媒无处不在的当代社会,影像之流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难怪乎居伊•德波(Guy Debord)把现代消费社会称为“奇观社会”(亦译“景观社会”),国人也经常以“视觉转向”、“图像转向”、“读图时代”命名当下的社会文化。这里的要害在于传媒、影像与欲望、时尚、利润具有着同一性关系。由于消费社会中的“商品作为符号漂浮” [2],商品的外观、品牌效应、符号价值较之商品实体越来越重要,形象战略成了商业营销的关键所在。审美化的商品形象负载着丰富的时尚意味,在潜移默化中更容易接通大众的无意识性灵,直接关乎利润的达成。铺天盖地的传媒轰炸、无孔不入无时不在的频频广告炒作则是达成这种形象战略的枢纽。大众传媒因其无与伦比的受众覆盖面、形象信息的批量化生产规模、信息传播中上传下达的中枢地位在当代审美文化实践和文化消费中势必处于主导地位。而在现代社会,传媒本身就是一种产业,是一种商业化的存在,由此就不难理解在“深度商品化”的世界中,商业世界中的世俗趣味和大众传媒的形象制造优势势必使审美日益图像化、感官化、欲望化、娱乐化,使审美文化向消费文化急剧蜕变。

  三媒介力量与当代审美文化的拟像化态势

  视像化和景观化是当代审美文化的突出特征。与1990年代的审美文化相比,新世纪以来的审美文化更注重立体效应,重视情感渲染、氛围营造,力求达成全身心的沉浸体验,竭尽视听之娱。特别是在数码成像技术、网络超文本技术、多媒体技术的推动下,审美文化的生产日益借重数字“拟像”,拟像化成了当代审美文化的主导态势。无论是《泰坦尼克号》《阿凡达》《2012》等好莱坞大片、电子游戏、绘本、网络超文本,还是迪斯尼乐园、各种借助高科技精心营构的主题公园,乃至借助拟人化的音乐软件和全息投影技术创设的虚拟演唱偶像“初音未来”等都莫不是这种时尚化、风格化、奇观化、拟像化的审美文化的范例。

  当代审美文化的拟像化态势其根因无疑是网络传播催生的新的数字化文化范式,数字媒介转型不仅使传统的机械复制、电子拷贝转变为了效率无与伦比的数字化复制,在真实的物理空间之外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虚拟化的赛博空间,将世人带入了数字化生存的新境界,而且改写了文化范式,使新世纪以来的审美文化建基于“比特”之上而非“原子”之上。当代审美文化带有鲜明强烈的多媒体性质和数码超级链接的超文本特征,但这和1990年代的传统多媒体娱乐产品有着显著的差别,在数字化时代,“各种各样的媒介都具有一种共同的数字编码。”[3]在数字媒介转型的大势下,传统形态的审美文化并非彻底绝迹了,但是都不得不或主动或被动地因应数字化浪潮的冲击,进行自我调整,或者积极进行数字化改造,实现自身的数字化转型,或者谋求与数字化文化的对接,使原有的物质形态、传统形态的审美文化与电子形态、数字化形态的审美文化互为支撑、协调共生。在今日的文化生活中,我们看到数字博物馆与传统博物馆中的实物藏品交相辉映,手机版和网络版的广告与街头的广告牌遥相呼应,肉身化的各类娱乐明星与网络游戏、虚拟音乐会中虚拟化的娱乐偶像各展风采,售楼中心的模拟沙盘和三维效果图引领大众翘首展望未来的怡人家园。大量传统的审美文化珍品如《清明上河图》、“布达拉宫”、“敦煌壁画”以崭新的数字化形态动态呈现,获得了电子化、多媒体化的新的艺术生命,令人耳目一新。由此,一切形态的审美文化都被整合到了数字化文化的平台上,一个基于数码文化的媒介融合集成的全媒体时代闪亮登场了。这使得数字化语境中的当代审美文化呈现为“虚拟现实”、审美拟像和物理现实、物态审美文化的并存交融的混杂状态,现实性的审美文化、诗艺化的审美文化、虚拟性的审美文化盘根错节、共生交融。

  拟像化是当代审美文化的主导态势。拟像和传统的影像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是无原型、无客体、非再现的,它并不与现实中某种真实的物态化“原型”形成对照呼应关系,也无所谓真实、虚假,它是数字虚拟技术凭空生造出来的“虚拟真实”。作为计算机设计软件的创造物,它要体现的不是对现实的模拟,追求的不是逼真的审美效果,它也不受制屈从于物态化的实物,由此也就突破了传统关于本质/现象对抵的二元化规则的束缚,可以性灵所至,任意虚构,唯技术高清马首是瞻。缤纷陆离的“超真实”拟像极大拓展了当代审美文化的空间,开辟了有别于传统的实物审美的虚拟审美新维度,例如在电子游戏中,触目皆是的青山绿水、俊男靓女、珍禽异兽、奇情诡事都并非现实中实物的映现,而是借助DirectX特效、人物建模技术、视听触仿真技术、数字成像技术创设的虚拟灵境。顾客盈门的迪斯尼乐园、各种高科技主题公园也不是先有“现实”,后有“形象”,恰恰相反,它们往往是遵循非现实的拟象来规划和构筑实物景观。拟像化使传统审美文化的呈现路径被颠倒了,使当代审美文化有了更多的可能,带给人更多的惊奇。

  总之,当代审美文化与大众传媒、都市文化、商品逻辑有着共生性的复杂关联,而这四者两两之间也既有着结构的同一性,又有着旨趣的异质性。在当代审美文化的实践行程中,审美力量和媒介力量无疑是极为关键的因素,它们不仅为都市文化、消费文化、世俗欲望推波助澜,而且也使之在遭遇它们自身时发生了各种形式的变形,体现了审美自身的向度和媒介运行的定则。而审美力量和媒介力量同样既顺向而行,又不无悖逆和冲突,这一切造就了当代审美文化独有的景致。

  参考文献:

  [1] (法)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等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5页。

  [2](日)堤清二:《消费社会批判》,,朱绍文等译校,经济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70页。

  [3] (荷兰)约斯•德•穆尔:《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走向虚拟本体论与人类学》,麦永雄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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