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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感、梦游者、及其它

作者:烟台文艺网 更新时间:2014-07-25 12:37

  对话

  王棵:我喜欢你小说里一些意象,像《树洞》里的树洞、《去槐花洲》里的候车室,有篇小说,你几年前交流给我看的,里面有个歌手,总在公路桥下唱歌,公路桥,以及譬如深夜、黑暗中的树林,这些意象我觉得是同质的,那就是深遂、阻滞,秘密。你怎么看?

  

  王秀梅:是的。公路桥下那篇小说是《寻找马龙》,与《树洞》一起发在《十月》“小说新干线”。在《躺椅》等小说中,我还多次写到一个漆黑如深井一样的铁路桥洞。另外我还喜欢写黑暗中的火车车厢。这些意象当然是同质的。树洞、候车室、桥洞、深夜、黑暗中的树林、行进中的火车车厢,它们关乎你所说的深邃、阻滞、秘密,还关乎孤独、寻求、窥视、出走。那些意象,它们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此——替你解说。解说某些你用言语表达起来仍嫌不够的种种滋味。

  王棵:“孤独、寻求、窥视、出走”;我突然想起刚才在你博客上看到的你的一句留言,好象你说喜欢“密室”感。前者和后者,是一种对垒。

  王秀梅:关于“密室”的说法,来源于前天晚上我刚看完的日本电影《7天的死亡游戏》。“密室”是叶勐提出的,我觉得他说到了我痛爱着的一种情绪。用“痛爱”这样的语词,完全可以说明“密室”感对我的重要。是的,你的关于“对垒”的看法,说到了点子上,既然喜欢“密室”感,又何来“孤独、寻求、窥视、出走”这诸多情绪?我想,这是不是可以用“对抗性”来说明。对抗性或许是我们尤为需要的意识,它跟文体意识无关,只跟我们自己的感受有关。从感受上说,在我看来,前者跟“重感”有关,后者跟“轻感”有关。一部作品想要表达的各种情绪都能体现出飞逸的“轻感”,挣脱幽暗的“重感”必不可少。

  王棵:《7天的死亡游戏》,还没看过这个电影,回来弄来一看。你很喜欢看电影吧?最近看过什么好片推荐一下!

  王秀梅:相比那些影碟收藏颇丰、谈起电影如数家珍的朋友来说,我大约只能算一个看热闹的。而且,看得很杂。比方,我会看一些诸如《暮色之城》《越狱》《迷失》这样的片子。我觉得这些片子很棒,抛开所谓的艺术性不谈,我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在对比之下就显窘迫。这也正是看的意义吧——获取冲撞和击打感。前段时间看了《国王的演讲》、《黑天鹅》、《全蚀狂爱》。之所以看《国王的演讲》和《黑天鹅》,众所周知,跟奥斯卡有关。总的感觉是,我们的口味越来越高了,奥斯卡的奖越来越不好评了。《全蚀狂爱》是部优秀的片子。很喜欢莱昂纳多扮演的兰波,那种年少轻狂,那种蓬勃开展……很震撼。有两句兰波的台词,我很喜欢。

  王棵:哪两句?

  王秀梅:一,我不写作了,因为我已无话可说;二,世界太老,没新鲜事,话都让别人说了。这两句,每当我写作的时候想起,就会有迷茫和失望。

  王棵:有意思。说到影视。我们不能忘记2005年我们一起参加过一个编剧班,但是我们现在还是在搞文学,哈!

  王秀梅:是。提到这个,忽然有点伤感了。2010年我在鲁院第十四届高研班学习,有天闲来无事,到过去时常玩的一个论坛上去,看到一些旧贴——大约正是2005年前后。一路翻看下去,惊讶地发现早在几年之前,我们为数不少的一些小说家就聚在那里了。其中包括你我,弋舟,黄孝阳,鬼金,王十月,等等。那天我很伤感,回望一路走来的曲折和逶迤……是的,在这条曲折的路上,我们提笔前行,期间免不了会有一些跑偏——当然,我无意臧否任何一个行当,只是借此说明我们这些家伙,也许天生就注定只能像你说的那样——搞文学。还好,时隔多年,你我还在这里以对话的形式“搞文学”,这真的是一个让人对文学陡生敬意的语词。

  王棵:呵!你这样一说也勾起了我的回忆。我记得我印象中的你在公开场合是特别内敛、沉静的,你不喜与人争辩,众人欢腾时你只微笑应对。但你的作品却表现出你平常生活中人们鲜难见到的一种气质:汹涌、激越、凛厉。你是把作文和生活区分对待的人吗?

  王秀梅:首先我想说,我之所以“内敛、沉静”,多半是个性使然。孤独,敏感,自卑,多疑,悲观……这些情绪似乎从小就如影随形;另外,我一直认为,汹涌的言说欲望还是用在小说里比较好。或者可以这样说:我觉得汹涌的言说欲望通过小说来表达,更完善一些、更美妙一些。至于是不是把作文和生活区分对待,从潜意识层面看,这显然是存在的。一个小说家必须是一个有“复调”感觉的人。但这又不是构成我小说“汹涌、激越、凛厉”的主观因素,只能说,倾诉的渠道于我而言,不那么分散,而我内心那些话语又过于蓬勃。

  王棵:你常在博客里详尽描述刚刚历经的一场梦境,所以我认为你对梦境称得上迷恋。你对梦境的珍视,跟你的写作方式、你个人钟爱的某些写作方向,有无必然的联系?

  王秀梅:是的。罗列一下,我的一批小说都跟梦有关。比如《去槐花洲》《故事或暗示》《下一个会是谁》等。其中《下一个会是谁》可以说是我一个完整梦境的复述,当然加入了使之成为一个小说所必需的技术性处理。你用到“迷恋”这个词一点都不过分。对,我迷恋梦境,爬梳一下的话,原因大致如下:一,梦境本身是极具神秘感的,它所具有的隐喻性、预见性,都超出我们的现世经验;二,梦境是另一个异域空间,而我们需要的“想象”,也是要达到另一种异域空间。这么说来,梦境代表了我们的想象能力。一个有着五彩斑斓梦境世界的作家,却没有想象力,这是不可理解也不可能的;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小说家其实是一个“梦游者”。这一点,我不想多说,仅此一句就够了。至少现在,面对你,仅此一句已完全足够。

  王棵:你这三点概括得好,让我我大致也会这么概括,呵!老实说我也对梦很器重,也常把梦中事记录下来,以期从中寻找创作灵感。我觉得小说家应当善于从生活的各个方面寻求灵感。问句不算庄重的话,你很爱你的儿子钢蹦,这样的施爱过程、这种甜蜜的内心履历,常能给你目前的创作赋予灵感吗?我觉得作家,尤其女作家,在有了孩子以后,创作会有变化,这种变化旁人也许不易察觉,但她自己心里清楚。

  王秀梅:是啊,我有过“梦记录”,可惜没能坚持下来。但我目前至少保持了一个习惯:特别有感觉的梦,会让我醒来即跟小说联系到一起的,我会记到工作笔记里,作为一个小说的原始素材。这些怪异的工作笔记,都一一被我落实到了小说当中。我记得几年前咱们两人曾经交流过,并达到一致认识:从一个梦里获得的灵感,比正常思维下寻找到的灵感要美妙和奇异。

  谈到女作家“有了孩子以后”这个话题——我之所以用了一个引号,是觉得此时此刻,这一问既让我哑然一笑,又让我悲凉顿生。女作家归根结底要是一个以性别符号命名的人,无论她内心多么抗拒这种“大同”的人生方向。这是让我哑然一笑的原因;让我悲凉顿生的原因,是因为,你提到的那些“施爱过程、甜蜜的内心履历”,在让我体会别样幸福的同时,加重了我的悲剧感。可能这种感觉会让你不很理解,并且于我而言,也是一件不易表述之事。大体是这样吧——我制造了一个生命,我对生命本身就格外审视,悲剧感也随之而来。但悲剧感是一个作家必不可少的情绪,由此,接上你的话题,有了孩子以后,创作一定会有所变化。不仅旁人可能不易觉察,自己可能也不易觉察。但悲剧感这东西,一丝丝地嵌入到作品里去了,这毋庸置疑。

  王棵:我觉得在写作上你有一定的天赋异秉,比如你高人一等的叙事能力。我个人觉得唯有天赋可以使一个小说家走得极远:小说家出道时若想引人注目需拼天赋,后程若想雄踞一角还是拼天赋,中间时段或可事在人为。我认为你的写作可以比你想象的走得更远。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保持听到别人由衷赞美时所必须配合出现的一个微笑即可。

  王秀梅:嗯。

  王棵:你以前在铁路单位工作,朝九晚五,现在是一个专业作家。这样的转换,对你的写作影响大吗?

  王秀梅:应该说影响不大。聊到这个话题,我就势必要解释为什么说“影响不大”;要解释这个说法,就要关涉到创作量这一问题。我认为这一指标是有说明性的。在还是一个业余作家的时候,我的勤奋度就一点都不比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以后低。当然我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以后,也保持着足够的勤奋度。到今年,我从事写作整整十年,我曾跟一个朋友放言,再过十年,我要达到一千万字的创作量。当然这只是一个目标而已,并且也不是衡量创作水准的唯一标准,甚至,这个所谓的目标一经说出,显而易见会遭致怎样的贬斥——按照通常的逻辑,量和质,这是一对矛盾体,关系是此消彼长。但我一直不这么看。创作是训练,这谁也不能反对;创作某种意义上是才华,这可能就会有人反对。但我们来反证一下,一个才华不够的作家,头脑里会有源源不断的表述欲望吗?所以,量绝对是一个指标。纵观一下,我觉得我们的创作量远远不够。

  王棵:对。勤奋的创作永远是一个小说家的本分。聊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你前面谈到《全蚀狂爱》,我记得兰波还有一句:惟有写作本身才是一回事,其余都是文学。

  王秀梅: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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